博弈，自古赢家即有型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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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弈，自古赢家即有型！

赢家

    赢者通吃？强者永恒？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？成者王侯败者贼？


    也许这种话，中国人会经常说，但是这种单一以成败论英雄的史观，并未深深地扎根于普及民间的那种大众文化当中，真正被全社会的接受的赢家标准包含两个，一个是要赢，第二是要赢得漂亮。


    舞台上的红色地毯，在旧时被称为氍毹，今天的舞台上往往用灰色或者其他更淡雅的颜色代替，但那些王侯将相，往往是在一地血红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基业。正所谓，一将功成万骨枯。古代的戏曲演员和观众们，总是倾向于把掌声和同情，送给自己眼中那些赢得漂亮，或者输了，但活得干净、活得漂亮的人。这些人，往往就是中国传统中的理想人格代表。相府小姐和中状元


    宋末到元明两代的戏曲，往往出于读书人的手笔，从这些戏曲作品当中，往往能看出士人眼中的赢家是什么样的，比如高明的《琵琶记》，以及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。


    高明的《琵琶记》当中，读书人蔡伯喈（被认为是东汉的名士蔡邕，蔡文姬的爸爸，但其实是传说。）不愿富贵，但是在父母之命下前往京城赶考，他的妻子赵五娘在家苦度荒年，安葬了公婆之后，进京去找丈夫，发现丈夫中了状元，但是被牛丞相强迫入赘，成了相府的女婿。赵五娘背着家里的琵琶去相府面试，成为唱曲的艺人，然后对贤惠的牛氏夫人坦白心计，最终在皇上的帮助下，蔡伯喈做了高官，带着两个妻子回家扫墓。


    这部戏可以看得出读书人的梦想：父母不拖累，妻子很贤惠。状元纯随手，高官逼招赘。忘恩不负义，因为被人逼。圣恩一时沐，立刻解难题。归乡还衣锦，左右携两妻；宛若亲姊妹，幸福在一起。


    和《琵琶记》相比，《西厢记》还要露骨得多，家道中落的尚书公子张生认识带兵的官员，从盗贼重围中救出了崔莺莺一家（她爸爸是相国），崔家又嫌张生穷，不肯把女儿嫁给他，红娘协助下二人有了夫妻之实，崔夫人才决定让张生去赶考，中了功名再娶小姐。这部戏比《琵琶记》多了几分现实主义色彩：不会有什么显贵家庭看中穷小子的才华，娶小姐需要功名，而且，你最好本身是官二代，认识有权势的人，尤其是带兵的将军。


    无论是《琵琶记》还是《西厢记》，基本上勾勒的都是一种读书人的成功观，中了状元，娶到权贵小姐，过上富贵生活，才是真正的大赢家。但是蔡伯喈的赢，憋屈无比，张生的赢虽然最后扬眉吐气，前面却是犹豫迟疑和撒泼耍赖有之，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京剧唱《西厢记》的时候，红娘会超过张生和莺莺，成为最有人气的女主角，因为她赢了，而且做事勇敢，赢的漂亮。


    京剧《红鬃烈马》当中，乞丐薛平贵被相府小姐王宝钏的绣球打中，为此丞相王允曾经要求女儿退婚，父女两人有一段互相诘问，这是最能体现中国民间成功观的一段戏词。和读书人的小清新梦想相比，民间期待的成功标准粗犷和物质气味浓郁。不仅要求富贵，还追求着功业二字。


    王宝钏提到了韩信，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被老百姓同情的人之一，他帮刘邦打天下，汗马功劳，并无反心，被杀死仅仅是因为太会打仗，皇帝担心他控制不了。在老百姓眼中，这位楚王、淮阴侯，仍然是一位英雄和赢家。但是在王允强调了韩信死于非命之后，王宝钏强调了被皇帝杀害一事不分文武，乃是皇帝的需要。


    综合一下甘罗、姜子牙、范喜良、韩信这些被提到的人，大概可以勾勒一个赢的标准：年轻时早早出来做官得富贵，年老时仍然遇到重用。有一个贤惠的妻子，成就一番非常的功业，还不被皇帝杀死。做到这几点的，就是父女两人眼中的成功男人。戏剧性的是，最后这些标准薛平贵都达到了。“本朝太祖”


    读过陈寿《三国志》的人一般都能发现，很多细节写得含含糊糊，一笔带过，主要是在曹操和司马懿两位身上。尤其是后者，这种处理很好理解，陈寿是归降晋的蜀汉遗臣，司马懿虽然自己没有称帝，但是晋朝帝业的真正缔造者，陈寿不能写司马懿的专横和阴险，而司马家的天下来自于曹魏，陈寿也必须以曹魏为三国的正统，所以在取舍史料的时候，对两人不利的史料非常谨慎。


    不过对梨园行的唱戏者和听戏者来说，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好恶。在他们的眼中，曹操都算不得一个赢家，更不用说司马懿了。两个都是戏台上的大花脸，而且是白脸——对奸诈的人的描绘勾勒。而《白逼宫》（逍遥津）和《红逼宫》两部戏里的曹操和司马，则是这两个人物中最最邪恶一面的展示。


   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，《捉放曹》里的曹操，一般勾脸的时候和戴相貂的曹操很不相同。因为那时的曹操是为汉家的天下而奔走起兵，做的仍然是忠臣的事。    在戏曲舞台上，最受艺人们喜欢的一位太祖是宋太祖赵匡胤。赵匡胤在戏台上是一个大红脸，在过去有一种戏叫做“红生戏”早年间因为净（花脸）也演，也叫“红净戏”，这种戏就只有两个主角，关羽和赵匡胤。民间多年来也有“太祖庙”的分布，供奉的就是这位宋太祖赵匡胤。赵匡胤通过温和政变夺权成功，对被夺权的柴家比较优待，又使用了杯酒释兵权的策略，让自己的一群老同事自动解除了兵权，而不像汉高祖和后来的明太祖那样滥杀功臣。


    民间艺人和老百姓喜欢赵匡胤并非偶然，从功业上说，赵匡胤消灭了许多割据政权，基本统一了中原地区，结束了五代乱世。从私德上说，这个人武将出身，但文化不高，但是很尊重读书人，传令后世不滥杀读书人。第三是他死得有点不明白，有传说是他的弟弟赵光义杀死的，后来赵光义做了皇帝，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子孙，太祖的子孙一直被排挤，民间暗暗地有传说，说皇位早晚要重归太祖的子孙。


    到南宋时，宋高宗赵构没有儿子，才收养了太祖的子孙做养子，皇位归于太祖子孙的预言终于实现了。这对于父子相克，兄弟相残的帝制时代来看，确实是一个奇迹。


    宋太祖赵匡胤在戏台上远远高于其他太祖高祖们的人气，更印证了这一规律。人们喜欢欣赏赢，但更喜欢那种赢得干净、漂亮，同时宽厚、温和的人。嘴上没毛的青年


    无论什么时代，总有一批天赋异禀的人，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功了，但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，往往对这类人物有一种担心，认为是有缺陷的人，而最常见的缺陷，就是骄傲自大。


    戏台上的有些小生角色，就是民间视角中的不成熟者，比如周瑜、比如吕布。


    历史上的周瑜和吕布都不是年轻的白袍小将，小生扮演的周瑜，其实比挂着胡子的诸葛亮还要年长。周瑜也不是随便把自己气死的人，他是个雅量高致的音乐爱好者，是军事家和政治家。


    吕布在自己独霸徐州的时候，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，从年纪上看他不是一个青年，但是头脑相对比较简单，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个情商比较低的人，经常已经得罪了别人（盟友、属下）而不自知。戏台上的吕布用小生来体现，就是体现他骄傲幼稚的一面。


    戏台上的小生往往拥有完美的相貌、业务素质和不完美的性格，这也是中国民间对理想人格的一种期待，最好就要像诸葛亮那样，外表年轻不年轻不说，精神上一定要已经步入中年了。


    而对一个中年或者老年的武将来说，不用花脸、武生扮他，而是用武老生扮他，也是一种极大的肯定，比如《定军山》的黄忠、比如《战太平》的花云，比如《失街亭》的王平。都是有谋和忠义的表现。


    当然，也有反例，比如《红鬃烈马》演全本儿的时候，《彩楼配》《别窑》的薛平贵是小生扮演的，虽然年轻，却有情有义，真挚地爱着王宝钏。历经十八年后，带着“黑三”回来的老生薛平贵，在王宝钏的寒窑前，却屡屡试探和调戏自己忠贞的妻子，看她出轨了没有。


    当王宝钏打开寒窑的门，却吓得赶紧关上了门，因为夫君留了一把胡子：


（西皮摇板）儿夫哪有五绺髯？
薛平贵（西皮快板）打罢春来交夏天，
春夏四季不一般。
三姐不信菱花看，
不像当年彩楼前。
王宝钏（西皮摇板）寒窑内哪有菱花镜，
薛平贵（白）水盆里面，
王宝钏（西皮摇板）水盆里面照容颜。
老了老了真老了，
十八年老了王宝钏。


    冷静而残忍的一句“水盆里面”，一下子就点醒了王宝钏，这个丈夫告诉守节的妻子，你老了，已经老了，用这样的方式。这个残忍的老生比昔日那个真挚的小生更成熟吗？却也未必。但是这样一个近乎残酷的薛平贵最后结局仍然不错，带着王宝钏和代战公主登基坐了天下，把昔日仇视他的老丈人和连襟狠狠地报复了一下，也算是赢得漂亮了。


    尽管有这样的个别情况，但主流观点所认同的理想人格，还是二十七岁就挂着“黑三”（黑色的三柳髯）出现的诸葛亮。


    睿智、善于掌控局面、少年老成、赢得漂亮，就算输也输得体面，这是戏台上最理想的人格，也是民间传统观念对“赢”的勾勒和定义。


[本文有删节，来源《全球通》2011年10月刊，文/汤涌]